@高飞
偶然看到李显龙刚参加新加坡海事周2025活动的炉边谈话，节选发布下（5000字内），最后一个问答是给年轻人的建议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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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持人（陈庆珠大使）：
资政阁下，您将当前地缘政治局势描述为高度紧张的状态。您如何看待东盟及亚太地区如何稳定区域秩序？在这个相互依存与互联互通的时代，我们是否真能免受外界动荡与变革的影响？
李显龙国务资政: 是的，我们可以采取防护措施，但无法完全避免冲击。您问：区域内国家能做些什么来改善局势？或者说亚太地区能采取什么行动——实际上您是指亚太国家能做什么？而亚太国家包括美国和中国。如果美中两国能够稳定双边关系——这要求很高，但至关重要——将对区域秩序乃至全球格局产生重大影响。目前尚难预料事态发展，因为新政府尚未在此议题上集中发力，让我们拭目以待。
正如我在演讲中所解释的，我认为该地区其他国家中仍有相当一部分相信多边贸易的国际框架，并希望继续相互合作、扩大贸易往来。志同道合的伙伴可以携手推进这一目标，包括中国、日本、韩国乃至印度这样的大国，东盟成员国等较小国家，以及与西方联系紧密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。这些国家都认同必须开展经贸合作，我们可以签订自贸协定。《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》（RCEP）涵盖太平洋西岸众多国家，《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》（CPTPP）还包括美洲国家（除美国外）。在这个不确定的世界里，这些协定如同救生筏，能提供集体安全保障。新加坡正持续扩大合作网络，不仅涵盖传统贸易与服务领域，还拓展至数字经济和绿色经济等新领域。我们已建立 6 条绿色数字航运走廊。 我们已与多个伙伴签署了数字经济框架协议，并即将与印度达成绿色数字航运走廊协议——这些都将为你们在不确定时期提供一定帮助和稳定性。
就东盟而言，我认为东盟可以做的是在内部加强合作。我们有十个成员国，建立了东盟经济共同体。虽然不像欧盟那样紧密，但为我们深化经济合作提供了广阔基础。我们还能做得更好。经过多年合作，东盟内部贸易占我们全球贸易的比例仍然很低，不到四分之一，且长期维持在这一水平。而欧盟成员国间的贸易占比高达80%至90%。因此我认为东盟内部应加强协作，同时更积极地与外部伙伴缔结更多自贸协定以推进合作。例如，东盟正重启与欧盟的自贸谈判。我希望这些措施能带来改变。
主持人： 是的，我担心这种互联性和相互依存性，在我看来这使得我们很难完全屏蔽外界影响。
李显龙资政： 这非常困难，几乎无望。如果你想与外部世界完全隔绝，就会像朝鲜一样，即便如此他们也得想方设法获取比特币。
主持人： ……您刚才提到中美关系，说他们必须自行解决问题。确实，这是世界上最具决定性的关系，影响着我们的安全与繁荣。据说特朗普总统并非好战之人，他也寻求达成协议。事实上，他已为普京先生和俄罗斯提出了一项重大交易方案。您认为中美之间有可能达成这样的重大交易吗？
李显龙： 我认为这会很困难，因为美中之间的问题已经根深蒂固。从美国的角度来看，他们从根本上认定中国是一个步调挑战。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将中国视为——不仅仅是合作伙伴或友好国家——而是可能对其构成挑战甚至威胁的存在。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？我认为他们看到中国在崛起，看到中国可能变得比他们更庞大、更强大。而美国人认为这种情况是不可接受的，因为他们在意识形态、全球影响力以及世界地位等方面与中国存在根本性差异。他们已下定决心，无论如何都要保持领先地位，并阻止这种情况发生。
在中国方面，他们认为自身正在发展壮大。他们希望与世界做生意，但同时，他们视美国为试图阻碍其发展的力量，这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。他们拥有发展的权利；凭什么其他国家可以对我指手画脚，规定我不能做这做那？他们坚信自己有权获得技术，有权享有与发达国家同等的生活水平，并希望在世界舞台上占据应有的位置。
因此，这是两种截然不同、根本对立的心态。而在这背后，推动这种对立的是涉及主权、安全、价值观、政治制度、全球贸易失衡、技术以及网络安全入侵等一系列棘手问题。这些问题难以通过妥协或打包成一个宏大协议来解决。每一个问题在其本质上——至少在各国的基本心态中——都是绝对不容让步的。因此，我并不认为会达成一项全面协议。
然而，除非美国和中国能够携手合作，达成某种可行的安排，否则我认为两国都将陷入困境，世界也将因此遭殃。因为如果双方发生冲突，不仅会两败俱伤，还会给全球带来巨大伤害。我希望双方能找到一个折中方案。我能设想为此需要采取的一些措施，但这绝非易事。
主持人： 是的，正如您所言，我认为这将是一段崎岖的历程，有时甚至可能比崎岖更糟。现在我想转到我们每天早晨在报纸上看到的议题——关税战和报复性关税。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，也没有赢家。您如何看待这一进程或发展趋势？
李显龙资政： 如果你是经济学家，你会建议中国——你的对手正在做这些事情，加征关税。他可能认为这会损害中国，但实际上也在损害他自己的经济。保持冷静，继续前行，不要采取任何行动。因为如果你采取行动，也会伤害自己。但从政治角度，这是不可能的。当有人对你这样做时，即使他是你最好的朋友，你也必须采取行动表明你已经注意到他对你所做的事，并且必须做出回应。就连加拿大也在回应或考虑回应。因此，你会以牙还牙。然后事情会升级，不仅仅是关税。你有关税，你有出口限制，你有投资限制。基本上，你们在分裂，在分化。这样下去会带来很多麻烦。
自二战以来，世界再未经历过这种局面，因此或许已淡忘其模样。但战前确曾发生——上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，美国通过《斯姆特-霍利关税法》实施超高关税，引发其他发达国家竞相筑起类似高壁垒。全球贸易骤降，经济衰退加剧，多国陷入严重困境，这进一步激化了国家间的政治压力与紧张态势，最终酿成第二次世界大战。人们可能已淡忘这段历史：在太平洋战场，战争始于日本偷袭珍珠港。而珍珠港事件最直接的导火索是什么？是美国对日本实施石油与橡胶（关键战略物资）禁运。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，正是为夺取东南亚的这些资源——马来西亚的橡胶与锡、荷属东印度（今印度尼西亚）的石油产品。可见这条道路只会导向恶果。
1985年，李光耀先生受邀在美国国会联席会议上发表演讲，他就这一主题发表了讲话。那时情况不同。罗纳德·里根是总统。他获得了全场起立鼓掌。氛围已经改变。时代已经不同。现在你们讨论的不是美国对日本。而是两个核大国。你们或许会走到路的尽头，或许不会。希望在抵达终点前的某个地方，你们能找到一条岔路，一个出路，让我们避免对彼此造成最大伤害。但这需要时间，需要思维方式的转变，我想在此期间，我们只能系好安全带。
主持人： 是的，我知道有些人说再给两年时间，也许随着美国中期选举的到来，那将有助于稳定某些局势。
李显龙资政: 我不知道。这不是我个人的偏好或偏见。当然，高层领导人的个人观点会带来影响。但我认为各国已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看法。
过去，世界的理想状态是平的——我们只需彼此做生意，这样就好。如果你卖给我所有的食物，我卖给你所有的汽车和太阳能板——这没问题。
我认为现在你会问，“如果你不再卖给我部分食物怎么办？”而我会问，“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将汽车生产线转为装甲车生产线，我该怎么做？”我认为现在有一个根本性的担忧，即安全与韧性必须被赋予更大的权重，或许应优先于繁荣与相互依存。因此，我不认为我们会回到那个各国推动亚太地区建立自由贸易区的时代，正如我们在 1990 年左右茂物 APEC 宣言中所表达的那样。但我希望我们不会走向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——在那里我说我可以为所欲为，没人能阻止我，因为这是国家安全，至高无上。
即便是国家安全，我也不愿把自己搞破产，你也不想把自己搞破产。在军控领域，我们可能是对手，但你们仍有军备限制。你们仍有条约来约束竞争，防止事态真正失控。我认为在贸易领域，我们也需要类似的规则。
主持人： 谢谢。现在这是我的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，之后您将有机会提问。今年是新加坡独立 60 周年。作为全球港口和海事中心，新加坡的实力不断增强。如今，该地区的其他港口也怀有远大抱负，它们同样寻求发展、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并争取更大的业务份额。这一切都很自然，也在预料之中。请问资政，您如何看待未来 20 到 30 年新加坡作为全球港口和海事中心的地位？这里我并非指未来 60 年，因为届时技术和地缘政治的发展可能已超出我们的想象。您对新加坡海事产业的未来有何愿景？
李显龙资政： 假设世界保持和平稳定，全球贸易体系得以维系，各国仍需相互开展商贸往来——尽管这并非必然，但我愿为此押注并努力——那么我相信新加坡总能谋得生存之道。我们的港口已从最初所谓的转口贸易站（实则不过是邻近地区的小帆船、来自中国和日本的舢板，或许还有些欧洲来的稍大船只在此交易），发展至如今每年吞吐量超 4000 万标准箱的规模。
我们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，是因为始终保持领先一步，高效运作，充分利用技术和人力资源；确保我们拥有一支致力于打造一流港口的团队，即便缺乏广阔的国内腹地，也能为自己谋得生机。
若仅依赖新加坡本土的集装箱业务，PSA 的规模可能只有现在的二十分之一。但我们赢得了国际业务，这完全得益于我们的高效和可靠。疫情期间我们证明了这一点——港口始终开放。疫情过后，当其他港口出现货物积压和延误时，我们这里成为人们追赶进度、解决问题的首选之地。
所以，我认为我们可以继续发展，而且我们有相当大胆的计划来实现这一目标。我们正在建设的大士港（Tuas Port）目标是每年 6500 万标准箱（TEUs）。去年我们的吞吐量刚刚超过 4000 万标准箱，这意味着要增长 50%。有人会问，你们的计划是否足够大胆？是否过于大胆？我的回答是，人必须有梦想。当初我们建设现有设施（包括巴西班让港 Pasir Panjang Port）时，吞吐量约为 1600 万标准箱，而我们按照 3000 多万标准箱的规模进行建设。当时人们怀疑我们能否达到这个目标。但我们想：只要去建设，就能实现。结果进展比预期更快——约五六年前我们就达到了目标，现在吞吐量已突破 4000 万标准箱。
从4000万到6000万标箱，区域业务就在那里，集装箱将通过新加坡海峡流经我们。或许有些会走北极—东北航道。但我认为大部分仍会经过东南亚，经过新加坡和其他港口，这些港口沿线分布—在台湾、马来西亚、斯里兰卡、印度。如果我们高效运作，就能成为集装箱装卸的枢纽：一艘船进港，八小时后下一艘船接驳，周转迅速，集装箱全程可追踪、安全无遗失。这样未来30年我们仍能立足行业，并持续寻求更长远的突破。
主持人： 好的，谢谢。现在进入观众提问环节。过道旁设有麦克风，如果您想提问，请移步至麦克风前。现场工作人员会举起闪光牌示意，以便我注意到您。我看到 C 区有一位观众举手，请提问。请您先介绍一下自己的姓名和来自哪里，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您的问题背景。
问：李资政，感谢您富有洞见的演讲。我是 Vera，南洋理工大学应届毕业生，也是新加坡海事青年大使。关于青年、人才与人力的话题，作为海事行业年轻一代的代表，同时也为那些希望加入这一行业的未来人才发声，能否请您为年轻人提供一条建议——我们应如何驾驭不确定性的浪潮并在此蓬勃发展？谢谢。
李显龙: 我认为当今世界充满不确定性，但同时也蕴藏着诸多机遇。对于像你们这样正在大学求学、准备毕业、即将步入人生的年轻人，我想说：你们已经拥有了一个年轻人所能获得的最佳起点——除非经历一场彻底改变人生的重大危机并侥幸存活（而我们已竭尽全力避免你们遭遇这种危机）。我们为你们提供了学习的机会、受教育的权利、发展才能的舞台、认识世界的窗口，让你们能够洞察身边的机遇，并带着足以应对人生各种挑战的技能与知识成长。这并非教育的终点，而是终身学习与事业征程的起点。
如果你以这种态度来看待问题，并说：“我和任何人一样准备充分。如果我在中国，可能会有2亿人与我竞争。我在新加坡，我有竞争对手，世界依然在那里与我竞争。但我已经准备好了，我在新加坡有一个高效的团队，我有一个响亮的品牌。如果我愿意卷起袖子，全力以赴，适应不断变化的世界，我就能创造出今天还不存在的更好的东西。”你们的父母和祖父母面对的挑战更为艰巨，但他们没有那么多选择。他们说：“让我们一起努力吧。”而他们做到了。对你们这一代人，我想说这是你们的责任，也是你们的机会去说：“让我们一起努力吧。”向我们这些老一辈展示你们能做到我们未曾想象的事情。总有一天，在某个地方，我们会看着你们，感到骄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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